孟 浩 然
(公元6-740年)
简介:
孟浩然(6-740),名不详(一说名浩),字浩然,以字行,襄州襄阳(今湖北襄樊)人。早年隐居鹿门山。开元十六年(728),赴长安应进士举,落第而归,遂南游吴越。二十五年,入张九龄幕府,不久即辞归。二十八年,与王昌龄会于襄阳,食鲜疾动,卒。孟浩然与张九龄、王维、裴胐、卢僎、独孤策等人为忘形之交,是盛唐山水田园诗的代表作者,与王维并称“王孟”。其诗多写山水行旅、隐居闲适,佇兴造思,不落凡近。诗风清旷冲淡,尤工五言,唐殷璠谓“浩然诗文采丰茸,经纬绵密,半遵雅调,全削凡体”(《河岳英灵集》卷上)。明谢榛云:“浩然五言古诗、近体,清新高妙,不下李杜。”(《四溟诗话》卷二)有《孟浩然集》四卷传世。《旧唐书》卷一九〇下、《新唐书》卷二〇三有传。
研究:
【思想研究】
闻一多《孟浩然》(《闻一多全集·唐诗杂论》)一文中认为,“孟浩然是为隐居而隐居,为着一个浪漫的理想,为着对古人的一个神圣的默契而隐居”,但是他“虽身在江湖,他的心并没有完全忘记魏阙”。文章还认为他的隐居是为襄阳的历史地理环境所决定的,“从汉阴丈人到庞德公,多么令人神往的风流人物”,“对于少年的孟浩然是何等深厚的一个影响”。 刘甲华《河岳诗人孟浩然》(《文史杂志》第6卷第1期,1946年7月版),首先对人们说孟浩然是隐逸诗人不以为然,认为这种说法忘记了孟的另一面——他的儒家精神和仕进志趣。总计他的一生,早年学书剑,壮年游历,中年走京师,晚年在张九龄手下做事,所为的无非在做官,冀以实现他的志愿。所以“我们应该说他是不得志的文儒,哪能说他是一个‘隐逸诗人’”。他认为,“在思想上,他继承了家世所重的儒风,锐意仕进;而在性格上,他却是放荡不羁,乐意山水。他既不能约制性格去成就思想,当然要得到相反的结果,使他的思想不能顺利地实行。”
陈贻焮《谈孟浩然的“隐逸”》(《光明日报》1954年8月22日),对闻一多的观点作了申发和辨证,他认为闻一多所说孟浩然的隐居为襄阳的历史地理环境所决定的观点“是不很完全的”,“这些是原因,但并非最主要的”;孟浩然前期的隐居,是“在‘隐居’的名义下”,“努力在为科举,为入世做准备”,而且,“这种‘隐居’可以造成名誉,于进于退都是有利的”。至于孟浩然后期的隐居则是因为“壮志受到现实的挫折”,“政治上没有出路”。所以文章认为,“不要以为孟浩然前前后后总是隐居,实在前后的心情是完全不同的。我们应该了解这种差异、这个过程,应该从发展上来观察他”。
葛晓音《山水田园诗派研究》(辽宁大学出版社1993年1月版)一书,认为孟浩然是“盛世隐士的典型”,其典型意义在于他代表了盛唐大多数终生不达或官至一尉的失意文人共同的精神面貌:时代给予他们凭个人努力和才能获得一切的幻想,而现实中的矛盾又常常粉碎他们的希望。王士源所说的“骨貌淑清,风神散朗,救患释纷,以立义表,灌蔬艺竹,以全高尚”,正是融合了魏晋名流清朗潇散的风神仪表,盛唐拯世济人的时代精神,以及陶渊明躬耕田园的高尚节操而形成的盛唐隐士的典型风貌。也正因为如此,他与陶渊明虽在精神上相通,却又有很大的差别。在谈及孟浩然的这种精神风貌对其诗歌的影响时,作者指出:“孟浩然在诗中常以阮籍、陶潜和东晋的名士名僧自喻或比喻友人,不只是出于用典的需要,也反映了他的审美趣尚,即有意将陶渊明田园诗和晋宋山水诗中的自然观统一起来,寻求东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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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在自然中领会的意趣。但因他缺乏深刻的玄理思辨,所以他的田园诗基本上沿袭了初唐以来山水田园诗已经形成的以观赏为主的表现方式,同时融入他在终生不达的生活经历中体会出来的陶诗真趣,因而能兼取陶、谢之长,融主观感受于客观欣赏,通过塑造典型的隐士形象,反映出田园中的盛世气象,以及中下层地主文人寻求人格的、内心的自由和崇尚真挚淳朴之美的艺术理想。”
【诗歌研究】
闻一多《孟浩然》,对苏轼所说孟浩然“韵高而才短”的观点不太同意,认为“孟浩然不是将诗紧紧的筑在一联或一句里,而是将它冲淡了,平均的分散在全篇中”,“淡到看不见诗了,才是真正的孟浩然的诗”,而且,“古今并没有第二个诗人到过这境界”。他认为在盛唐诗坛上,“作品中具有鲜明个性的,当首推孟浩然”,而且“他的诗格绝不是因为受王维的影响而形成的”,“旧来王孟合称,实不甚恰当”。他还认为孟浩然“对初唐的宫体诗产生了思想和文字两重净化的作用”,“他在思想净化方面所起的作用,可与陈子昂平分秋色,而文字的净化,尤推盛唐第一人。”
王达津《孟浩然的生平和他的诗》(《南开大学学报》19年第3期),孟浩然诗歌的艺术造诣同样有它不可磨灭之处:第一,诗人的诗有由用世心的执著和不屈于权贵的豪迈而形成的一定的风骨,起着一定的承前启后的作用;第二,他描写山水景物,兴象宏阔、高远、清新、豪逸,自有它艺术的魅力和影响;第三,孟浩然的诗更近于自然,佇兴而发,不假雕琢,比之王维,仍有工整与不求工整的区别;第四,孟浩然诗更接近现实,比陶、阮以及陈子昂诗更明朗化,这也是诗歌新的动向。
陈贻焮《孟浩然诗选·后记》(《文艺论丛》1980年4月第10辑),孟浩然的田园、隐逸诗虽然没有较广阔的内容,但侧重于写襄阳村居时的种种高雅行径和闲情逸致,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学习了陶渊明写诗的经验,重视清新而浑然一体的感受,通过一系列的诗歌创作,以襄阳江村和本人为原型,经过艺术概括,竟成功地创造出一个幽雅、恬静的意境以及与此意境相协调的“风神散朗”的抒情主人公形象,从而形成了清淡的独特的艺术风格,为百花齐放的唐代诗坛增添了别有韵致的奇葩。他还认为,孟浩然作诗,虽不像韩愈、孟郊诗派那样“钩奇抉异”,在构思和表现上惨淡经营,也不像寒山、拾得那样信口吟哦,率尔成章,而是有待于“妙悟”,即诗人在生活中触景生情,忽有所悟,一悟之后,则诗思如泉,泻于笔下,这样往往能写出好诗来。
陶文鹏《论孟浩然的诗歌美学观》(《文学评论》1984年第1期),文章通过对孟浩然谈诗的诗句的钩沉整理,发现孟浩然很重视诗歌着重写心灵、抒发感情这一美学特征,强调“情以物迁,辞以情发”;还明确表示反对当时那股内容空虚、词藻浮艳的形式主义诗风,提倡应以《风》、《雅》式的作品积极反映社会现实生活,猛烈抨击、扫荡诗坛上的齐梁颓波;孟浩然诗歌创作中的美学追求是“以清真为核心,在清空、清幽、清淡、清旷的多种美感中洋溢着清新气息”;认为它“较早地反映了盛唐时期审美风尚的变化,并体现了当时诗人们共同的美学追求”,“是由陈子昂过渡到李白的诗歌美学观的一座桥梁”,“对于盛唐诗风的继续发扬,无疑地起到了推动和促进的作用”。
葛晓音《山水田园诗派研究》,“从山水诗发展的历程和地域来看,孟浩然可说是在神龙至开元前期吴越和荆楚两地山水诗兴起的背景下产生出来的、南方山水诗最高成就的代表。”“孟浩然将兴寄引入山水诗,尤其是近体,是他最重要的贡献之一。”“孟浩然多次在山水诗里强调兴的发生,这在开元以前的山水诗里是罕见的”,他“明确指出了人对自然的会心在山水诗创作中的重要性”,“使山水清兴和托喻寄讽的‘兴’在理论上区分开来了”。作者最后总结道:“孟浩然作为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的前辈诗人,其‘经纬绵密’之处仍残存着山水诗从初唐之繁实转向盛唐之清空的过渡痕迹。但他以比兴寄托和壮逸之气充实了南方山水诗的骨力,并从题材和精神旨趣两方面将田园隐逸和山水行旅结合起来,使陶渊明的感受和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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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运的观赏融为一体,以不刻画不雕琢的白描手法写景抒情,直寻兴会,寓情致和故实于鲜明的兴象之中,继陶渊明所开创的以意为主、由情见景的意境和平淡自然的风格之后,又形成了情景交融、意在象外的意境和冲淡清旷的风格。其强调‘发兴’的创作体会和淡化意象、注重传神的表现艺术,给盛唐山水田园诗提供了重要的艺术经验,因而在王维之前,将盛唐山水田园诗的发展推向了高潮,并代表南方山水田园诗的最高成就,与北方的王维构成了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的两座高峰。”
传记:
《新唐书·孟浩然传》:孟浩然字浩然,襄州襄阳人。少好节义,喜振人困难,隐鹿门山。年四十,乃游京师。尝于太学赋诗,一座嗟伏,无敢抗。张九龄、王维雅称道之。维私邀入内署,俄而玄宗至。浩然匿床下,维以实对,帝喜曰:“朕闻其人而未见也,何惧而匿?”诏浩然出。帝问其诗,浩然再拜,自诵所为,至“不才明主弃”之句,帝曰:“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因放还。采访使韩朝宗约浩然偕至京师,欲荐诸朝。会故人至,剧饮欢甚,或曰:“君与韩公有期。”浩然叱曰:“业已饮,遑恤他。”卒不赴。朝宗怒,辞行,浩然不悔也。张九龄为荆州,辟置于府。府罢,开元末,病疽背卒。后樊泽为节度使,时浩然墓庳坏,苻载以牋叩泽曰:“故处士孟浩然,文质杰美,殒落岁久,门裔陵迟,丘陇颓没。永怀若人,行路慨然。前公欲更筑大墓,阖州缙绅,闻风竦动。而今外迫军旅,内劳宾客,牵耗岁时,或有未遑。诚令好事者乘而有之,负公夙志矣。”泽乃更为刻碑凤林山南,封宠其墓。初,王维过郢州,画浩然像于刺史亭,因曰浩然亭。咸通中,刺史郑諴谓贤者名不可斥,更署曰孟亭。
《唐才子传·孟浩然》:浩然,襄阳人。少好节义,诗工五言。隐鹿门山,即汉庞公栖隐处也。四十游京师诸名士间。尝集秘省联句,浩然曰:“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众钦服。张九龄、王维极称道之。维待诏金銮,一旦私邀入,商较风雅,俄报玄宗临幸,浩然错愕,伏匿床下,维不敢隐,因奏闻。帝喜曰:“朕素闻其人,而未见也。”诏出,再拜,帝问曰:“卿将诗来耶?”对曰:“偶不赍。”即命吟近作,诵至:“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之句,帝慨然曰:“卿不求仕,朕何尝弃卿,奈何诬我!”因命放还南山。后张九龄署为从事。开元末,王昌龄游襄阳,时新病起,相见甚欢,浪情宴谑,食鲜疾动而终。
古称祢衡不遇,赵壹无禄。观浩然磬折谦退,才名日高,竟沦明代,终身白衣,良可悲夫!其诗,文采丰茸,经纬绵密,半尊雅调,全削凡近。所著三卷,今传。王维画浩然像于郢州,为浩然亭。咸通中,郑諴谓贤者名不可斥,更名曰“孟亭”,今存焉。 【译文】孟浩然,襄阳人。他年轻时好讲节操义行,擅长作五言诗。隐居于鹿门山中,就是汉末隐士庞德公隐居之处。他四十岁时到京城与众名士交游。曾与众诗人聚会在秘书省联句,孟浩然的诗句是:“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众人都钦佩敬服。张九龄、王维二人对他极为称道。王维待诏于金銮殿中,一天私下邀孟浩然进来,共同探讨作诗之道。不一会儿,有人报玄宗驾到,孟浩然仓猝惊惧,趴到床下藏起来。王维不敢隐瞒,就把此事向玄宗报告了。玄宗高兴地说:“我一向听说这个人,却从来没见过他。”就令孟浩然出见,孟浩然出来后跪拜两次,皇帝问他:“你带诗卷来了吗?”回答说:“这次碰巧没带着。”玄宗就令他吟诵新作的诗,孟浩然吟诵到“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的句子时,皇帝感慨地说:“你不求做官,我何曾抛弃过你,怎么诬赖我!”就下旨放孟浩然回终南山。后来张九龄曾安排孟浩然当从事。开元末年,王昌龄来到襄阳,当时孟浩然病刚好,二人相会十分高兴,纵情宴饮欢笑,孟浩然吃生鱼后发病,因而去世。
人说祢衡遭逢不遇,赵壹无缘受禄。看看孟浩然礼节恭敬,谦逊退让,才气名声日高一日,竟然在圣明的朝代沦落下层,终身都是平民,实在是令人悲哀啊!他的诗歌,文采丰富,结构细密,多半遵循雅正的格调,完全摆脱了世俗和浅近。他所作的三卷诗集传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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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在郢州画了孟浩然的肖像,命名“浩然亭”。咸通年间,郑諴说贤人的名讳不能直呼,改名为“孟亭”,这亭子今天还在郢州。(《唐才子传全译》第123页)
纪事:
王士源《孟浩然集序》:孟浩然„„骨貌淑清,风神散朗。救患释纷,以立义表,灌蔬艺竹,以全高尚。交游之中,通脱倾盖,机警无匿„„士源佗时尝笔赞之,曰:“导漾挺灵,寔生楚英。浩然清发,亦其自名。”„„浩然文不为仕,佇兴而作,故或迟;行不为饰,动以求真,故似诞;游不为利,期以放性,故常贫。名不系于选部,聚不盈于担石,虽屡空不给,而自若也。
评传:
作者:陈贻焮
一、“为学三十载,闭门汉江阴”
孟浩然生于唐武后永昌元年(公元6年),卒于玄宗开元二十八年(740),襄州襄阳(今湖北襄阳市)人。他的生平经历较简单。王士源在他死后几年作《孟浩然集序》,曾叹
息道:“嗟哉!未禄于代,史不必书。”后来《旧唐书》、《新唐书》还都替他立了传,这总算颇不容易了。但《旧唐书》只寥寥记下这样几笔:“隐鹿门山,以诗自适。年四十,来游京师,应进士不第,还襄阳。张九龄镇荆州,署为从事,与之唱和。不达而卒。”《新唐书》写得稍微多一点,内容仍很空泛。我曾据其诗作,参合史料大致理出他的生平梗概,写成《孟浩然事迹考辨》(载拙著《唐诗论丛》)。先撮要简述于后。
孟浩然祖传园庐在襄阳南郭七里岘山附近的江村中。涧在户之北,所以称北涧。屋在涧之南,所以叫涧南园。又因其地旧有冶城,一名冶城南园。简称南园。他四十多岁时老母尚在,他与弟辈侍亲读书于此。故集中写南园生活和西、南郭外诸胜宴游情事的诗最多。他的《涧南园即事贻皎上人》写涧南园周围的环境和生活情趣:“敝户在郭外,素业惟田园。左右林野旷,不闻城市喧。钓竿垂北涧,樵唱入南轩。”《北涧泛舟》写他常乘船经北涧到各处游赏:“北涧流恒满,浮舟触处通。沿洄自有趣,何必五湖中。”《岘山送萧员外之荆州》说:“岘山江岸曲,郢水郭门前。„„亭楼明落照,井邑秀通川。涧竹生幽兴,林风入管弦。”写的虽是登岘山所见,却真可看成为岘山下他园庐所在的江村鸟瞰图。岘山上有晋羊祜碑和祠。襄阳人感羊祜之德,见碑莫不流涕,杜预因名之为“堕泪碑”。此山历来是襄阳登临饯送的重要去处。又楚山在县西南八里。昔秦与齐、韩、魏攻楚,登此山以望楚,故又名望楚山。又万山一名方山,一名蔓山,一名汉皋山,在县西北十里。下有解佩渚,相传是郑交甫遇神女解佩处。又万山潭一名沉碑潭,在县西北五里。昔杜预刻南征、记功二碑,一立岘山,一沉万山下潭中。又习家池在县南八里,后汉习郁所凿。晋山简镇襄阳,每出游,多至池上,置酒辄醉,名之为高阳池。又大堤亦在城外。诸地都相距不远。他的《初春汉中漾舟》说:“羊公岘山下,神女汉皋曲。„„良会难再逢,日入须秉烛。”又《秋登兰山寄张五》说:“相望试登高,心随雁飞灭。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又《万山潭作》说:“游女昔解佩,传闻于此山。求之不可得,沿月棹歌还。”又《登望楚山最高顶》说:“暝还归骑下,萝月映深溪。”这一类诗还不少,不一一例举。可见他平日多居住在涧南园,常在附近几处名胜勾留,往往日暮始归。
他的《登鹿门山怀古》说:“清晓因兴来,乘流越江岘。„„渐到鹿门山,山明翠微浅。„„昔闻庞德公,采药遂不返。„„纷吾感耆旧,结缆事攀践。隐迹今尚存,高风邈已远。„„探讨意未穷,回舻夕阳晚。”这诗写他从涧南园乘船,经北涧入汉江,越岘山顺流而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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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东南三十里的鹿门山,去凭吊庞德公遗迹的所见所感。他隐居鹿门山当在写作这诗之后。想孟浩然有意步武先贤,借扬清德,故虽偶住鹿门山,而仍以归隐名山相标榜。后人不察,就不知有涧南园,更不知它在岘山附近了。
《旧唐书·孟浩然传》说他“年四十,来游京师,应进士不第,还襄阳”,知他于开元十六年(728)赴京应举。他的《赴京途中逢雪》说:“迢递秦京道,苍茫岁暮天。”知此行在年底。《长安早春》说:“草迎金埒马,花伴玉楼人。„„何当桂枝擢,归及柳条新。”这诗当作于开元十七年(729)早春临试前。这时他对考取有极大希望,哪知终于失败了。 王士源《孟浩然集序》说:“(孟)间游秘省。秋月新霁,诸英华赋诗作会。浩然句曰:‘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举坐嗟其清绝,咸阁笔不复为继。”又说张九龄、王维诸人与浩然为忘形之交。知他应举不第后仍留长安。时张九龄为秘书少监、集贤院学士副知院事,王维在张手下任事。
孟浩然的《题长安主人壁》说:“久废南山田,谬陪东閤贤。欲随平子去,犹未献《甘泉》。„„我来如昨日,庭树忽鸣蝉。„„授衣当九日,无褐竟谁怜。”“谬陪”句即指与张九龄诸人交游事。据“我来”二句、“授衣”二句,知这诗当作于十七年九月。考试失利,他又拟献赋上书求汲引。《南阳北阻雪》说:“十上耻还家,徘徊守归路。”可见他当时真献过赋,但仍无结果。据《秦中苦雨思归赠袁左丞贺侍郎》:“明扬逢圣代,羁旅属秋霖。岂直昏垫苦,亦为权势沉。二毛催白发,百镒罄黄金。泪忆岘山堕,愁怀湘水深。谢公积愤懑,庄舄空谣吟。跃马非吾事,狎鸥宜我心。寄言当路者,去矣北山岑。”又《岁暮归南山》:“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知他秋时即已思归,但到岁暮才成行。《新唐书·孟浩然传》载:“(王)维私邀入内署。俄而玄宗至,浩然匿床下。维以实对,帝喜曰:‘朕闻其人而未见也,何惧而匿!’诏浩然出。帝问其诗;浩然再拜,自诵所为。至‘不才明主弃’之句,帝曰:‘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因放还。”《岁暮归南山》明是临归时所作,似不当复有此事,想出于好事人伪托,不足信。又《留别王维》:“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亦作于临归之时。 他离京赴洛首途,留别诸友发感慨说:“吾道昧所适,驱车还向东。„„拂衣从此去,高步蹑华嵩。”(《京还留别新丰诸友》)初出潼关客舍夜坐,写诗怀念当校书郎的友人王昌龄,也深自悲惋:“永怀蓬阁友,寂寞滞扬云。”(《初出关旅亭夜坐怀王大校书》)他路过洛阳,并未久停,不久即到南阳。入京遇雪,还家时又遇雪:“我行滞宛许,日夕望京豫。十上耻还家,徘徊守归路。”(《南阳北阻雪》)《唐城馆中早发寄杨使君》写行色客愁,见其风貌:“犯霜驱晓驾,数里见唐城。旅馆归心逼,荒村客思盈。”唐城即今河南唐河县,孟归途经此。《夕次蔡阳馆》说:“听歌知近楚,投馆忽如归。„„明朝拜嘉庆,许著老莱衣。”是归至今湖北枣阳蔡阳铺作。蔡阳铺西通襄阳,两地相距极近。“嘉庆”一作“家庆”。《韵语阳秋》载:“唐人与亲别而复归,谓之拜家庆。”此后虽无诗纪述途中及归家时情事,想他真的就在“明朝”到家了。
二、“山水寻吴越,风尘厌洛京”
开元十八年(730)夏、秋之际,他又离乡赴洛阳,再“自洛之越”游历,借以排遣仕途失意的悲愤:“遑遑三十载,书剑两无成。山水寻吴越,风尘厌洛京。扁舟泛湖海,长揖
谢公卿。且乐杯中酒,谁论世上名。”(《自洛之越》) 按隋唐时“自洛之越”多循汴水、邗沟、江南河。汴水即广济渠。该渠于荥阳(今河南荥阳市)北受黄河之水,经汴州(今河南开封市)、宿州(今安徽泗县)入淮水。入越旅客乘船至此东北行至楚州(今江苏淮安县)西南,转邗沟达扬州,于京口(润州治,今江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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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市)对岸渡长江,入江南河(邗沟、江南河即今淮安到杭州这一段运河),经润州、苏州、太湖达杭州,然后可到越中诸地。孟浩然走的正是这条路线。
孟浩然自洛之越,沿途写了《适越留别谯县张主簿申屠少府》、《问舟子》、《宿扬子津寄润州长山刘隐士》、《扬子津望京口》、《济江问同舟人》等,都有踪迹可寻。写入越后行止的作品就更多。他的《游云门寺寄越府包户曹徐起居》说:“我行适诸越,梦寐怀所欢。久负独往愿,今来恣游盘。”可见他此行为越中山水而来。吴地只是路过,这就无怪乎他的集子中绝少吴地纪游诗篇了。
这时他头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到越中来。他在越中呆了几年,有些地方很可能去过不止一次,因此就只能揣摩诗意,大致按时地顺序将他在越中各地的游踪勾勒出一个轮廓来。
据《初下浙江舟中口号》:“八月观潮罢,三江越海浔”和《与颜钱塘登樟亭望潮作》等,知孟浩然中秋前到达杭州,在钱塘观潮后即乘船经钱塘江口入浙江溯江赴天台山登览、求仙,途径渔浦潭、七里滩等处,作《早发渔浦潭》、《经七里滩》、《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宿建德江》、《舟中晓望》等诗。在天台,他住在睿宗为道士司马承祯所建的桐柏观。他的《宿天台桐柏观》说:“海行信风帆,夕宿逗云岛。缅寻沧洲趣,近爱赤城好。扪萝亦践苔,辍棹自探讨。”天台山离最近的海边只有百多里。诗中所说的“海行”(《寻天台山作》也说“扬帆截海行”),可能是到天台山后曾就近去海上泛舟游览。年底由剡溪顺流赴越州(今浙江绍兴)。在这里住的时间最长,结识了诗人崔国辅等,凭吊游览了梅福市、若耶溪、镜湖、云门寺诸名胜古迹。第三年年底海行赴永嘉(今浙江温州市),在永嘉上浦馆逢同里故人张子容,相偕登江心孤屿,饮酒赋诗。他的“众山遥对酒,孤屿共题诗”(《永嘉上浦馆逢张八子容》)一联,为时人称赞。后代建浩然楼于孤屿以为纪念。张子容时贬乐城(今浙江乐清)尉,孟不久即随张去乐城度岁。后代在乐清县治西塔山建三高亭,以晋王羲之、宋谢灵运和孟浩然曾来此游历。孟自吴越还乡,抵家约在开元二十一年(733)五月。
三、“共理分荆国,招贤愧楚材”
孟浩然的《送丁大凤进士赴举呈张九龄》说:“故人今在位,歧路莫迟回。”张九龄于开
元二十二年(734)五月为中书令;二十四年(736)十一月迁尚书右丞相,并罢知政事。这诗当作于开元二十二年五月到二十四年十一月张九龄在位的这一时期内。诗中说:“惜无金张援,十上空归来。弃置乡园老,翻飞羽翼摧。”知他这时确已远游归来闲居家园了。《书怀贻京邑故人》也当作于这一时期内,诗中所说的“当途知己”当是张九龄。这诗说:“感激遂弹冠,安能守固穷?当途诉知己,投刺匪求蒙。秦楚邈离异,翻飞何日同!”由于“故人今在位”,他又想弹冠出仕了。 开元二十三年(735)正月,诏其才有霸王之略,学究天人之际,及堪将帅牧宰者,令五品以上清官及刺史各举一人。襄州刺史兼山南东道采访使韩朝宗约浩然一同去长安,想保荐他应制举。恰逢故人至,正在开怀痛饮,有人提醒他:“君与韩公有期。”他呵斥道:“业已饮,遑恤他!”终于没去。朝宗怒,辞行。他并不后悔。
开元二十五年(737)四月,张九龄贬荆州长史,辟置孟浩然于幕府。孟的《荆门上张丞相》说:“共理分荆国,招贤愧不才。„„始慰蝉鸣柳,俄看雪间梅。四十年籥尽,千里客程催。”据首二句,张到任后似即辟孟入幕。张四月贬官,五、六月或已抵荆州(今湖北江陵县)任所。据“始慰”四句,孟似于这年夏末秋初(“蝉鸣柳”)捧檄入幕,而年终即思辞归襄阳(“雪间梅”、“年籥尽”、“客程催”)。不久当即还家,在荆州幕不到一整年。 据《陪张丞相登荆州城楼因寄蓟州张使君及浪泊戍主刘家》、《从张丞相游纪南城猎戏赠裴迪张参军》、《陪张丞相登当阳楼》、《陪张丞相祠紫盖山途经玉泉诗》、《陪张丞相自松滋江东泊渚宫》等,知开元二十五年冬,孟浩然与裴迪等幕友陪张九龄从荆州出发,经纪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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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当阳、松滋等地巡视。
孟浩然的《和张丞相春朝对雪》与张九龄《立春日晨起对积雪》原唱当作于开元二十六年(738)正月立春日。去年岁暮孟上诗(《荆门上张丞相》)辞归。这时虽仍在荆州,想离行期也不远了。
自从他于开元二十六年正月立春后不久辞幕归家,到开元二十八年(740)去世,为时仅两年多。但不知在这短暂的期间内还曾外出游历否。关于孟浩然疾疹逝世情事,王士源《孟浩然集序》记载甚详:“开元二十八年,王昌龄游襄阳。时浩然疾疹发背,且愈;相得欢甚,浪情宴谑,食鲜疾动,终于冶城南园,年五十有二。”
四、“流落未遇,风尘所已”
从现存孟诗中,还可以探索出他另外几次游踪的痕迹。
(一)下扬州——据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知孟浩然一次曾从江夏(今湖
北武昌)乘船赴扬州。他这次从扬州还乡是直接溯江而上,时间在岁暮:“家本洞庭上,岁时归思催”(《溯江至武昌》)。这次去扬州当在开元十六年入京以前。
(二)游湘桂——他在越中写的《经七里滩》说:“五岳追尚子,三湘吊屈平。湖经洞庭阔,江入新安清。”知他在入越以前已游历过三湘。又《湖中旅泊寄阎九司户防》说:“桂水通百越,扁舟期晓发。„„襄王梦行雨,才子谪长沙。„„久别思款颜,承欢怀接袂。接袂杳无由,徒增旅泊愁。清猿不可听,沿月上湘流。”他此行是经洞庭湖溯湘水入桂水赴桂。阎防曾得罪谪长沙。据“才子”句,知孟这次经湘入桂时阎正在长沙贬所。如果《经七里滩》中所提到的那次经洞庭入湘吊屈,就是这诗中所述湘桂之旅途中事,那末,他这次湘桂之行当在开元十六年以前。又《南还舟中寄袁太祝》说:“沿溯非便习,风波厌苦辛。忽闻迁谷鸟,来报武陵春。岭北回征棹,巴东问故人。桃源何处是?游子正迷津。”“岭北”指越城岭以北湘南边境。“巴东”指武陵(今湖南常德)。“故人”指袁太祝。据“岭北”二句,知孟此行未入桂,仅到湘南即“回征棹”往武陵访袁太祝。据“忽闻”二句,知时在春季,孟此行似入桂探袁,中途闻袁已调任,所以到岭北就折回,又往武陵相访。《宿武陵即事》当作于他初抵武陵时,而《武陵泛舟》则写在武陵游览情事。据《洞庭湖寄阎九防》:“洞庭秋正阔,余欲泛归船。„„迟尔为舟楫,相将济巨川”,知他从武陵归乡在秋季。这时他抱负极大,想不久之后当有入京应试之行了。
(三)经豫章,下赣石——他的《九日龙沙作寄刘大眘虚》说:“龙沙豫章北,九日挂帆过。„„客中谁送酒?棹里自成歌。歌竟乘流去,滔滔任夕波。”豫章,唐洪州,今江西南昌市。龙沙在城北七里一带,江沙甚白而高峻,旧俗重九登高处。“客中”句用江州刺史王弘于重九遣人送酒与陶渊明事。诗人刘眘虚这时似在洪州做官。末二句写乘船经洪州循赣江顺流而下。又《彭蠡湖中望庐山》:“我来限于役,未暇息微躬。淮海途将半,星霜岁欲穷”,写他“岁欲穷”时经彭蠡湖于浔阳入江往扬州。这次去扬州也当在开元十六年入京以前。又《下赣石》说:“赣石三百里,沿洄千嶂间。„„放溜情弥远,登舻目自闲。”“赣”指赣州(今江西赣州市)。“石”指石城(今江西石城县),旧志载石城县处流璃楼盖之雄,擅燕薮龙潭之胜。石城离赣州约四百六十里,虽有河道相通,但上游水小,不宜行船,“赣石”之间的航程顶多就只有“三百里”了。石城之游,想在这次入赣期内。
(四)空滞洛阳——他的《李氏园卧疾》说:“伏枕嗟公干,归田羡子平,年年白社客,空滞洛阳城。”知他曾在洛阳呆过一个较长的时期。这大概也是开元十六年以前的事。这时他和当时的著名诗人储光羲、包融、綦毋潜等有交往。
(五)入峡——他的《入峡寄弟》说:“泪沾明月峡,心断鹡鸰原。”明月峡在今四川巴县东。又《除夜》说:“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那堪正漂泊,来日岁华新。”(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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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涂诗)知他入峡后岁暮未归。他的《行出东山望汉川》,前半写他所旅居的三巴“异县”风光,后半写春初出峡后遥望“汉川”流域他故乡一带时情景,当作于从巴县返乡途中。陶翰《送孟大入蜀序》说:“襄阳孟浩然„„开元年,始游西秦。„„流落未遇,风尘所已。„„至广汉城西三千里,清江夤缘,两山如剑,中有微径,西入岷峨,□有奇幽,皆感子之兴矣!”,孟此行目的和游吴越一样,主要是为了寻幽访胜。既然“游西秦”未遇在此以前,那末此行当在开元二十一年从吴越还乡以后到二十五年入荆州幕以前的这几年。
五、“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李白对他的前辈诗人孟浩然很敬慕,曾经写过热情洋溢的诗送他,其中一篇说:“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赠孟浩然》)王维是诗人又是画家,他不仅用诗(如《送孟六归襄阳》、《哭孟浩然》),也用画表达对孟浩然的钦迟。《新唐书·孟浩然传》载:“初,王维过郢州,画浩
然像于刺史亭,因曰浩然亭。”又为孟浩然画了幅绢本像,此像虽已失传,幸当日见之者曾详为描绘:“观右丞笔迹,穷极神妙。襄阳之状,颀而长,峭而瘦,衣白袍,靴帽重戴,乘款段马,一童总角,提书笈、负琴而从,风仪落落,凛然如生。”(《韵语阳秋》引张洎题识)这神情风貌当是最接近真实的了。王士源也是孟浩然的熟人。他在《孟浩然集序》中写道:“骨貌淑清,风神散朗。救患释纷,以立义表。灌蔬艺竹,以全高尚。”这和李白诗中、王维画中所表现的孟浩然的精神面貌是相符的,只不过更具体罢了。
孟浩然在四十岁入长安以前一直住在襄阳。史传说他曾“隐鹿门山,以诗自适”,王士源说他在乡间为人排难解纷,研究学问,修养道德,偶尔也参加些轻微劳动。但我们却不能从这些生活现象中贸然得出他“为隐居而隐居”这一结论。他的《书怀贻京邑故人》说:“维先自邹鲁,家世重儒风。诗书袭遗训,趋庭绍末躬。昼夜常自强,词赋颇亦工。”《南阳阻雪》说:“少年弄文墨,属意在文章。”《秦中苦雨思归赠袁左丞贺侍郎》也说:“为学三十载,闭门汉江阴。”可见在“隐居”的名义下,他这三十多年是在努力为应试入仕作准备。经过长期的刻苦学习,当他自认“词赋颇亦工”了,于是才“中年废丘壑,上国旅风尘”的。他“冲天羡鸿鹄”,雄心勃勃,希望能像献《甘泉赋》的扬雄一样,因自己的词赋而见赏于当代的皇帝:“谁能为扬雄,一荐《甘泉赋》。”(《田家作》)
那末,是不是就可以认为他没有隐逸思想,没有受襄阳当地历史上著名隐士的影响了呢?那也不尽然。《登鹿门山怀古》和《夜归鹿门歌》当是诗人入长安前所作。他在这些诗中就明白地表达了自己的志趣和向往:“昔闻庞德公,采药遂不返。„„纷吾感耆旧,结缆事攀践。隐迹今尚存,高风邈已远。”又说:“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隐逸有它的传统,一般地说往往是消极出世的。但孟浩然的隐逸,除了上述为应试作准备外,本身也有着积极入世的意义。这是一种姿态,一种方式。这种隐逸可以造成声誉,于进于退都有利,跟求仕进的打算并不矛盾。这种隐逸,心情幽雅,充满了幻想、期望而无萧瑟之感。这只要念念他的《洗然弟竹亭》就知道了:“吾与二三子,平生结交深。俱怀鸿鹄志,共有鹡鸰心。逸气假毫翰,清风在竹林。达是酒中趣,琴上偶然音。”这决不是像庞德公那样身处乱世、真正绝望了的隐者所能道出,也不是后期他自己所能道出的。
不要以为把“骨貌淑清,风神散朗”的孟浩然说成热衷仕进是唐突诗人,他用世的心情确很殷切:“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临洞庭》)。他要求有所作为,有所建树,同时也不免像陶渊明一样,多少受到生活的煎熬而出仕干禄。这种愿望就是到后期也很强烈:“慈亲向羸老,喜悦在深衷。甘脆朝不足,箪瓢夕屡空。执鞭慕夫子,捧檄怀毛公。感激遂弹冠,安能守固穷。”(《书怀贻京邑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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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岁那年入长安考进士落第,可说是孟浩然一生中所遭到的最大打击。这以后,他前期隐居时的那种乐观心情渐渐暗淡下来了。他感到痛苦、失望:“授衣当九月,无褐竟谁怜!”(《题长安主人壁》)“世途皆自媚,流俗寡相知”(《晚春卧病寄张八子容》)。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慨:“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岁暮归南山》)。“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留别王维》)。这是多少被埋没的人才的!像所谓“开元盛世”那样的时代,像孟浩然这样的人才尚且如此,其余可想而知。这就是孟浩然这类诗歌的一点现实意义和认识价值。
孟浩然在长安完全绝望了。他宣称“吾道昧所适,驱车还向东。„„拂衣从此去,高步蹑华嵩”(《京还留别新丰诸友》)。他因“风尘厌洛京”,才“山水寻吴越”(《自洛之越》),才不得不走向江海,走向山林。不要以为孟浩然前前后后总是隐居,实际上他前后的心情是不同的。
他离开京洛政治中心,长期在吴越漫游,心境很寂寞,他叹息:“仲尼既已没,余亦浮于海。”(《岁暮海上作》)又说:“陈平无产业,尼父倦东西。负郭昔云翳,问津今已迷。未能忘魏阙,空此滞秦稽”(《久滞越中赠谢南池会稽贺少府》)。他在后一首诗中还提出一个问题:“圣主贤为宝,卿何隐遁栖?”他的答案是,这是由于“朝端乏亲故”(《田家作》)所致。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在旧社会,这倒是个真理。 后期他虽在张九龄的荆州幕中被署为从事,也结识了一些官府,但他并不感到快意。在《和宋太史北楼新亭》诗中,他就表达了“争食羞鸡鹜”的委屈心情。孟浩然愤世嫉俗的反抗精神不算强,但当他在仕途上遭到挫折之后,尚知自重,有所不为,表示“吾慕颍阳真”,冀求完成不媚世的人格,这是可取的。
孟浩然并非天生的隐士。作为一个封建时代的世俗士子,他曾憧憬过、追求过、苦闷过,最后才不得不回乡退隐的。他的一生虽有波折,到底比较简单。他虽有所不满,认识终嫌肤浅。他的思想境界是不高的。
六、“冲澹中有壮逸之气”的诗篇
王士源《孟浩然集序》说:“浩然凡所属缀,就辄毁弃,无复编录,常自叹为文不逮意也。流落既多,篇章散逸,乡里购采,不有其半。敷求四方,往往而获。„„今集其诗二百
一十八首。”今传《孟浩然集》共二百六十二题二百六十三首,较王辑本增加四十五首,可见孟集经王编定后千多年来有增无减。
苏轼曾评论说:“浩然之诗,韵高而才短,如造内酒手,而无材料耳”(《后山诗话》)。这话的主旨不过是说孟浩然不是个才气纵横的诗人,却很懂艺术,写的诗很有韵味。此评有褒有贬,比较允当。
孟诗的思想境界不高,它的艺术成就及其在诗歌史上的地位却不容忽视。
《吟谱》说:“孟浩然诗祖建安,宗渊明,冲澹中有壮逸之气。”(《唐音癸签》引)孟诗“祖建安”看不出来,“宗渊明”却很明显。孟学陶,首先是出于对其人品的景仰:“尝读《高士传》,最佳陶征君。日耽田园趣,自谓羲皇人。„„扇枕北窗下,采芝南涧滨。因声谢同列,吾慕颍阳真。”(《仲夏归南园寄京邑旧游》)若就思想认识的深度和广度而论,孟远不如陶,但二人的遭遇、为人和情趣有其相近似处,因此孟就易于接受陶及其诗的影响而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陶渊明是“古今隐逸诗人之宗”(钟嵘《诗品》)。梁代的江淹拟陶,纯属临摹。隋末唐初的王绩慕陶,作诗多写田园闲适情趣,惜为才力所限,造诣不高。王维、储光羲、韦应物诸家皆学陶,各得其性之所近,成就不等,而年辈都较晚。可见继陶渊明之后,大力写作田园、隐逸题材,并将之与谢灵运所开创、谢朓所发展的山水、行旅题材结合起来,开盛唐山水田园诗派风气之先的,当首推孟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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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浩然的田园、隐逸诗侧重于写他在襄阳村居时的种种高雅行径和闲情逸致,诸如高士的孤怀、隐居的幽寂、登临的清兴、静夜的相思。难能可贵的是,他学习了陶渊明写诗的经验,重视清新而浑然一体的感受,通过一系列的诗歌创作,以襄阳江村和本人为原型,经过艺术概括,竟成功地创造出一个幽雅、恬静的意境以及与此意境相协调的“风神散朗”的抒情主人公形象,从而形成了清淡的独特艺术风格,为百花齐放的唐代诗坛增添了别有韵致的奇葩。
孟浩然这类诗歌中流传较广的是《过故人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这诗写田家留饮的优美情景和宾主之间的淳真友谊。若得精忘粗,观其仿佛,此篇最近似陶诗。对仗工稳而不纤巧,写景浑成而不刻画,作律诗而知取法古体,学古人而有变化,故能创新。“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口吻似陶不难,难在借似陶的口吻抒己此时此境的坦荡襟怀。最能见出作者韵致飘逸、一往情深、感受清新、手法自然、风格淡雅的篇章可举《秋登兰山寄张五》:“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相望试登高,心随雁飞灭。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时见归村人,平沙渡头歇。天边树若荠,江畔舟如月。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其余《夏日南亭怀辛大》等作,都写得淡而有味、浑然一体,最见孟诗艺术特色。
除田园、隐逸诗外,孟浩然还有不少山水、行旅诗。
孟浩然的山水诗,少数作于早先几次出游和晚年在荆州幕陪张九龄出巡时,大多数是考进士落第后长期漫游吴越等地时所作。这就难怪他的一些山水诗往往情调低沉而微露愤懑了。他的山水诗,色彩不如大榭鲜明,风格不如小谢清新,但采用了陶诗的白描手法,注意总的印象和情绪把握,不刻画不雕琢,浑然而就,意境自呈,为这一诗派的表现艺术提供了独特的经验。潘德舆《养一斋诗话》说:“襄阳诗如‘东旭早光芒,浦禽已惊聒。卧闻鱼浦口,桡声暗相拨。日出气象分,始知江湖阔’、‘太虚生月晕,舟子知天风。挂席候明发,渺漫平湖中。中流见匡阜,势压九江雄。香炉初上日,瀑布喷成虹’,精力雄健,俯视一切,正不可徒以清言目之。”这品评颇有见地,足证孟诗确如《吟谱》所言“冲淡中有壮逸之气”,也可从而看出他那独特的山水诗表现艺术所能达到的高度。孟浩然同时稍后的诗歌选评家殷璠曾说:“浩然诗,文采丰茸,经纬绵密,半遵雅调,全削凡体。至如‘众山遥对酒,孤屿共题诗’,无论兴象,兼复故实。又,‘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亦为高唱。”“兴象”不过是指触景生情、借景抒情、情景交融的创作过程和艺术效果,而“高唱”则意味着“有壮逸之气”。孟浩然的《与颜钱塘登樟亭望潮作》,就是通篇体现“兴象”和“高唱”这一特色的代表作:“百里闻雷震,鸣弦暂辍弹。府中连骑出,江上待潮观。照日秋云迥,浮天渤澥宽。惊涛来似雪,一坐凛生寒。”这诗写他同当地官吏赴钱塘江观潮情事和涨潮奇景,题材一般,也无深意,但令人惊异的是,这位孤寂的遁世诗人,竟让汹涌的江潮激荡起长久压抑的心潮,冲净悒郁,胸襟一快,天地顿宽。借用殷璠的话说,这该是最有“兴象”的“高唱”了。
孟诗浑健一面往往被忽略,稍加强调不无必要。但须指出,冲澹仍然是它的主要艺术风格。譬如《宿建德江》:“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写暮江闲眺所见和独客异乡的惆怅。《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写春朝初醒时的情趣。像这样一些旅游诗和生活小诗,大都写得很生动,色调则是清淡的。胡应麟《诗薮》说:“张子寿(九龄)首创清澹之派。盛唐继起,孟浩然、王维、储光羲、常建、韦应物本曲江(指张九龄)之清澹,而益以风神者也。”又说:“靖节(陶渊明)清而远。康乐(谢灵运)清而丽。曲江清而澹。浩然清而旷。常建清而僻。王维清而秀。储光羲清而适。韦应物清而润。柳子厚清而峭。”所论颇精到。说孟浩然“清而旷”,这“旷”字用得贴切。
孟浩然诗歌中的不少作品,艺术性较高,较有魅力。但总的看来,题材不够广阔,缺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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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丰富的社会内容和较深刻的现实意义,又往往带有消极的思想因素,局限性也不小。历来以王孟并称,论成就则孟不如王。
作品与评点:
春 晓
【题解】一作《春晚绝句》。诗抒惜春之情,自然天成,意味隽永。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注释】1.“春眠”句:意谓春眠甚熟,不知不觉间忽已天晓。
2.来:名词词缀,置于“夜”后,构成表示时间的名词。此处“夜来”指昨夜。
【评点】《而庵说唐诗》卷七:春气着人,睡最难醒,不知不觉,而便至晓矣。卯时阳气方开,鸟属阳,故群鸟皆鸣。此时尚未起身,何得下“处处”二字?此盖从枕上闻出来的,无处不是鸟声,枕上一一闻道。此句装得妙。做此二句,便煞住笔,复停,想到昨夜去,又到花上来。看他用笔不定,瞻之在前,忽然在后矣。或问余曰:何故不写夜来在前?余曰:汝何不看题中“晓”字,“处处闻啼鸟”下,若再连一笔,便不算晓矣,故特转到晓之前,下“夜来”二字。风雨声,紧跟“闻”字,花不耐风雨,闻过风雨声,故一心关花上。花落多少,顷间起身看便知,何须忖量。而不知天一晓,则鸟便啼,一闻鸟啼,即想花落,此在一刹那中,稍一迟,则日出天大亮矣,于“晓”字便隔寻丈。其作“晓”字,精微有若此。
《唐诗解》卷二二:首句破题,次句即景,下联有惜春意。昔人谓诗如参禅,如此等语,非妙悟者不能道。
《王孟诗评》:刘辰翁评:风流闲美,正不在多。
《唐诗归》卷一〇:钟惺评:“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通是猜境,妙,妙。 《删补唐诗选脉笺释会通评林·盛五绝》:周珽评:晓景喧媚莫卜,夜无寂寞,惜春心绪,有说不出之妙。 顾璘评:此篇真景实情,人说不到,高兴寄语,惟吾孟公。
(明)陆时雍《唐诗镜》卷一一:喁喁恹恹,绝得闺中体气,宛是六朝之馀,第骨未峭耳。
《古唐诗合解》卷四:“春眠不觉晓”,此诗字字做晓字,春气著人,故晓而不觉。“夜来风雨声”,因闻鸟声而一心关乎花上,因天已晓而特转到夜来,夜来天未晓之前也。“风雨”,花之所畏。“风雨声”从“闻”字生出。“花落知多少”,花因风雨必落,故闻声而即知花落,但尚在枕上闻之,正不知落得多少,此正是写晓字处。比及已知多少,天已晓过矣。
(清)黄叔灿《唐诗笺注》卷七:诗到自然,无迹可寻。“花落”句含几许惜春意。
【鉴赏】《春晓》这首小诗,初读似觉平淡无奇,反复读之,便觉诗中别有天地。它的艺术魅力不在于华丽的辞藻,不在于奇绝的艺术手法,而在于它的韵味。整首诗的风格就像行云流水一样平易自然,然而悠远深厚,独臻妙境。千百年来,人们传诵它,探讨它,仿佛在这短短的四行诗里,蕴涵着开掘不完的艺术宝藏。
自然而无韵致,则流于浅薄;若无起伏,便失之平直。《春晓》既有优美的韵致,行文又起伏跌宕,所以诗味醇永。诗人要表现他喜爱春天的感情,却又不说尽,不说透,“迎风户半开”,让读者去捉摸、去猜想,处处表现得隐秀曲折。
“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宋张戒《岁寒堂诗话》引)写情,诗人选取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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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睡醒起时刹那间的感情片段进行描写。这片段,正是诗人思想活动的启始阶段、萌芽阶段,是能够让人想象他感情发展的最富于生发性的顷刻。诗人抓住了这一刹那,却并不铺展开去,他只是向读者透露出他的心迹,把读者引向他感情的轨道,就撒手不管了,剩下的,该由读者沿着诗人思维的方向去丰富和补充了。
写景,他又只选取了春天的一个侧面。春天,有迷人的色彩,有醉人的芬芳,诗人都不去写。他只是从听觉角度着笔,写春之声:那处处啼鸟,那潇潇风雨。鸟声婉转,悦耳动听,是美的。加上“处处”二字,啁啾起落,远近应和,就更使人有置身山阴道上,应接不暇之感。春风春雨,纷纷洒洒,但在静谧的春夜,这沙沙声响却也让人想见那如烟似梦般的凄迷意境,和微雨后的众卉新姿。这些都是诗人在室内的耳闻,然而这阵阵春声逗露了无边春色,把读者引向了广阔的大自然,使读者自己去想象、去体味那莺啭花香的烂漫春光,这是用春声来渲染户外春意闹的美好景象。这些景物是活泼跳跃的,生机勃勃的。它写出了诗人的感受,表现了诗人内心的喜悦和对大自然的热爱。
宋人叶绍翁《游园不值》诗中的“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是古今传诵的名句。其实,在写法上是与《春晓》有共同之处的。叶诗是通过视觉形象,由伸出墙外的一支红杏,把人引入墙内,让人想象墙内;孟诗则是通过听觉形象,由阵阵春声把人引出屋外,让人想象屋外。只用淡淡的几笔,就写出了晴方好、雨亦奇的繁盛春意。两诗都表明,那盎然的春意,自是阻挡不住的,你看,它不是冲破了围墙屋壁,展现在你的眼前、萦回在你的耳际了吗?
清施补华曰:“诗犹文也,忌直贵曲。”(《岘佣说诗》)这首小诗仅仅四行二十个字,写来却曲屈通幽,回环波折。首句破题,写春睡的香甜;也流露出对朝阳明媚的喜爱;次句即景,写悦耳的春声,也交代了醒来的原因;三句转为写回忆,末句又回到眼前,由喜春翻为惜春。爱极而惜,惜春即是爱春——那潇潇春雨也引起了诗人对花木的担忧。时间的跳跃,阴晴的交替,感情的微妙变化,都很富有情趣,能给人带来无穷兴味。
《春晓》的语言平易浅近,自然天成,一点也看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迹。而言浅意浓,景真情真,就像是从诗人心灵深处流出的一股泉水,晶莹透彻,灌注着诗人的生命,跳动着诗人的脉搏。读之,如饮醇醪,不觉自醉。诗人情与境会,觅得大自然的真趣,大自然的神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宋陆游《文章》),这是最自然的诗篇,是天籁。(张燕瑾)
过故人庄
【题解】此诗摹写至友人田庄作客之乐,既绘出田园之景,又兼及朋友之情。恬淡自然,切而能清,为孟浩然田园诗代表作。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筵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注释】1.具:备办。鸡黍:泛指农家待客的饭菜。《论语·微子》:“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
2.郭:外城。 3.筵:一作“轩”。场圃:《诗·豳风·七月》:“九月筑场圃。”毛传:“春夏为圃,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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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场。”朱熹《集传》:“场圃同地,物生之时,则耕治之以为圃而种菜茹;物成之际,则坚筑之以为场而纳禾稼。”
4.桑麻:指农事。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二:“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
5.“待到”二句:为相约之辞。重阳:农历九月九日,古人以九为阳数,故云。古时风俗,重阳节要登高赏菊,饮菊花酒。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九月九日饮菊花酒,令人长寿。”
【评点】《瀛奎律髓》卷二三:方回评:此诗句句自然,无刻画之迹。浩然自有“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以真对假,见称于世。如郊野之作,“钓竿垂北涧,樵唱入南轩”,“先人留素业,老圃作邻家”,“鸟过烟树宿,萤傍小轩飞”,皆佳。又如“山水会稽郡,诗书孔氏门”,亦佳句。吾州孔氏改“会稽”二字为“新安”,用为桃符累年,晚辈不知为浩然诗也。 纪昀评:真假之对,终嫌纤巧。又:王、孟诗大段相近,而体格又自微别。王清而远,孟清而切。学王不成,流为空腔;学孟不成,流为浅语。如此诗之自然冲淡,初学遽躐等而效之,不为滑调不止也。 冯舒评:字字珠玉,“就”字真好。又:偶然趁笔耳,何尝认定真假?且唐人每每如此,指为一格便陋。 许印芳评:大家亦用假对。孟诗借字音,以“杨”为“羊”又有借字面者,杜诗“子云”对“今日”是也。又:此阅历深透之言,学者宜书诸绅。
《升庵诗话·孟浩然诗句》:《孟集》有“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之句,刻本脱一“就”字,有拟补者,或作“醉”,或作“赏”,或作“泛”,或作“对”,皆不同,后得善本,是“就”字,乃知其妙。唐诗亦有之,崔颢“玉壶清酒就君家”,李郢诗“闻说故园香稻熟,片帆归去就鲈鱼”,杜工部诗题有《秋日泛江就黄家亭子》。而古乐府冯子都诗有“就我求清酒,青丝系玉壶。就我求珍肴,金盘鲙鲤鱼”,则前人已道破矣。
《唐诗解》卷三五:此饮于故人而赏其趣,因结重游之期也。孟之兴味绝类渊明,独恨以律易古耳,然使靖节下为近体,亦不过此。就字极佳,非有养不能道。
《葚原诗说》卷一:诗以自然为工,工巧次之。工巧之至,始之自然;自然之妙,无须工巧。高廷礼列老杜于大家,不居正中之目,此其微旨。五言如孟浩然《过故人庄》、王维《终南别业》„„此皆不事工巧极自然者也。又:写景之句,以工致为妙品,真境为神品,淡远为逸品,如“芳草平仲绿,清夜子规啼”,“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皆逸品也。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卷九:通体清妙。末句“就”字作意,而归于自然。
【鉴赏】清沈德潜称孟浩然的诗“语淡而味终不薄”(《唐诗别裁集》)。也就是说,读孟诗,应该透过它淡淡的外表,去体会内在的韵味。《过故人庄》在孟诗中虽不算是最淡的,但它用省净的语言,平平地叙述,几乎没有一个夸张的句子,没有一个使人兴奋的词语,也已经可算是“淡到看不见诗”(闻一多《孟浩然》)的程度了。它的诗味究竟表现在哪里呢?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这一开头似乎就像是日记本上的一则记事。故人“邀”而我“至”,文字上毫无渲染,招之即来,简单而随便。这正是不用客套的至交之间可能有的形式。而以“鸡黍”相邀,既显出田家特有风味,又见待客之简朴。正是这种不讲虚礼和排场的招待,朋友的心扉才往往更能为对方敞开。这个开头,不甚着力,平静而自然,但对于将要展开的生活内容来说,却是极好的导入,显示了气氛特征,又有待下文进一步丰富、发展。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走进村里,顾盼之间竟是这样一种清新愉悦的感受。这两句上句漫收近景,绿树环抱,显得自成一统,别有天地;下句轻宕笔锋,郭外的青山依依相伴,则又让村庄不显得孤独,并展示了一片开阔的远景。这个村庄坐落平畴而又遥接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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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人感到清淡幽静而绝不冷奥孤僻。正是由于“故人庄”出现在这样的自然和社会环境中,所以宾主临窗举杯,“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才更显得畅快。这里“开轩”二字也似乎是很不经意地写入诗的,但上面两句写的是村庄的外景,此处叙述人在屋里饮酒交谈,轩窗一开,就让外景映入了户内,更给人以心旷神怡之感。对于这两句,人们比较注意“话桑麻”,认为是“相见无杂言”(陶渊明《归田园居》),忘情在农事上了,诚然不错。但有了轩窗前的一片打谷场和菜圃,在绿阴环抱之中,又给人以宽敞、舒展的感觉。话桑麻,就更让你感到是田园。于是,我们不仅能领略到更强烈的农村风味、劳动生产的气息,甚至仿佛可以嗅到场圃上的泥土味,看到庄稼的成长和收获,乃至地区和季节的特征。有这两句和前两句的结合,绿树、青山、村舍、场圃、桑麻和谐地打成一片,构成了一幅优美宁静的田园风景画,而宾主的欢笑和关于桑麻的话语,都仿佛萦绕在我们耳边。它不同于纯然幻想的桃花源,而是更富有盛唐社会的现实色彩。正是在这样一个天地里,这位曾经慨叹过“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的诗人,不仅把政治追求中所遇到的挫折,把名利得失忘却了,就连隐居中孤独抑郁的情绪也丢开了。从他对青山绿树的顾盼,从他与朋友对酒而共话桑麻,似乎不难想见,他的思绪舒展了,甚至连他的举措都灵活自在了。农庄的环境和气氛,在这里显示了它的征服力,使得孟浩然似乎有几分皈依了。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孟浩然深深为农庄生活所吸引,于是临走时,向主人率真地表示,将在秋高气爽的重阳节再来观赏菊花。淡淡两句诗,故人相待的热情,作客的愉快,主客之间的亲切融洽,都跃然纸上了。这不禁又使人联想起杜甫的《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月出遮我留,仍嗔问升斗。”杜诗田父留人,情切语急;孟诗与故人再约,意舒词缓。杜之郁结与孟之恬淡之别,从这里或许可以窥见一些消息吧。
一个普通的农庄,一回鸡黍饭的普通款待,被表现得这样富有诗意。描写的是眼前景,使用的是口头语,描述的层次也是完全任其自然,笔笔都显得很轻松,连律诗的形式也似乎变得自由和灵便了。你只觉得这种淡淡的平易近人的风格,与他描写的对象——朴实的农家田园和谐一致,表现了形式对内容的高度适应,恬淡亲切却又不是平浅枯燥。它是在平淡中蕴藏着深厚的情味。一方面固然是每个句子都几乎不见费力锤炼的痕迹,另一方面每个句子又都不曾显得薄弱。比如,诗的头两句只写友人邀请,却能显出朴实的农家气氛;三、四句只写绿树青山,却能见出一片天地;五、六句只写把酒闲话,却能表现心情与环境的惬意的契合;七、八句只说重阳再来,却自然流露对这个村庄和故人的依恋。这些句子平衡均匀,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意境,把恬静秀美的农村风光和淳朴诚挚的情谊融成一片。这是所谓“篇法之妙,不见句法”(清沈德潜《唐诗别裁集》)。“不钩奇抉异„„若公输氏当巧而不巧者”(皮日休《郢州孟亭记》)。他把艺术美深深地融入整个诗作的血肉之中,显得自然天成。这种不炫奇猎异,不卖弄技巧,也不光靠一两个精心制作的句子去支撑门面,是艺术水平高超的表现。譬如一位美人,她的美是通体上下,整个儿的,不是由于某一部位特别动人。她并不靠搔首弄姿,而是由于一种天然的颜色和气韵使人惊叹。正是因为有真彩内映,所以出语洒落,浑然省净,使全诗从“淡抹”中显示了它的魅力,而不再需要“浓饰盛妆”了。(余恕诚)
望洞庭湖赠张丞相
【题解】一作《临洞庭》,又作《岳阳楼》。张丞相,即张说,时任岳州刺史。一说指张九龄;九龄尝为荆州长史。作者借观湖之兴达干谒之旨,表现了积极用世的思想和希望得到赏识与汲引的心情。前四句描写洞庭湖的壮美景色,气象开阔;后四句抒写用世情怀和求仕不得的隐衷,感慨深沉。清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卷九云:“读此诗知襄阳非甘于隐遁者。”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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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注释】1.湖水平:指湖水上涨与岸齐平。八月为秋汛之期,故云。
2.“涵虚”句:意谓湖面极为广阔,仿佛涵容天空,水天相连,混而为一。涵:包容,涵容。虚:太虚。《文选》孙绰《游天台山赋》:“太虚辽阔而无阂。”李善注:“太虚,谓天也。”太清:亦指天空。《文选》左思《吴都赋》:“鲁阳挥戈而高麾,回曜灵于太清。”刘渊林注:“太清,谓天也。”
3.云梦泽:古泽薮名。《周礼·夏官·职方氏》:“荆州„„其泽薮曰云瞢。”一说本为二泽,江北为“云”,江南为“梦”。据《汉书·地理志》,其在南郡华容县(今湖北监利北)南,范围不大。后世则愈言愈广,涵盖今湖北省东南部、湖南省北部等地区,洞庭湖即在其中。此句言洞庭湖一带皆为水气所笼罩。
4.“波撼”句:宋范致明《岳阳风土记》:“孟浩然洞庭诗有‘波撼岳阳城’,盖城据湖东北,湖面百里,常多西南风,夏秋涨水,涛声喧如万鼓,昼夜不息,漱齿城岸岁常倾颓。”撼:一作“动”。岳阳:位于洞庭湖东岸,今属湖南。
5.济:渡水。楫:船桨。《尚书·说命上》:“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孔安国传:“渡大水,待舟楫。”此句以欲渡洞庭却无舟楫喻指想出仕而无人引荐。 6.端居:独处,隐居。圣明:圣明之时,即太平盛世。《论语·泰伯》:“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7.“坐观”二句:典出《淮南子·说林训》:“临河而羡鱼,不若归家织网。”此谓希望得到张丞相援引。徒:一作“空”。
【评点】(宋)曾季貍《艇斋诗话》:老杜有《岳阳楼》诗,孟浩然亦有。浩然虽不及老杜,然“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亦自雄壮。 《诗林广记》引《西清诗话》:洞庭,天下壮观。骚人墨客,题者众矣。终未若“气蒸云梦泽,波动岳阳城”气象雄张,旷然如在目前。
《王孟诗评》:刘辰翁评:起得浑浑称题,“蒸”、“撼”偶然,不是下字而气概横绝,朴不可易。端居感兴深厚。
《唐诗解》卷三五:此临湖而兴求仕之思,复量其才而不欲进也。秋高水溢,九江合流,洞庭涛势之壮如此,因言欲济而无舟楫,以兴欲仕而无其才,是以端居而愧此明时也。见钓者之得鱼,不无欣慕意,然结网未遑,则亦徒然兴羡耳。盖襄阳本不欲仕,乃临湖而有此叹,岂抱道之情犹未能战胜耶!
《唐诗镜》卷一一:浑浑不落边际。三四惬当,浑若天成,襄阳律诗雄浑,则有“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清微则有“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精策则有“就枕灭明烛,扣舷闻夜渔”,闲雅则有“众山遥对酒,孤屿共题诗”。
《近体中·七言》:唐五言律起句之妙者:“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春气满林香,春游不可忘”、“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或古雅,或幽奇,或精工,或典丽,各有所长,不必如七言也。
《瀛奎律髓》:冯舒评:“混”字无关妙处。举世看此诗,只晓得次联。通篇出“临”字,无起炉造灶之烦,但见雄浑而兼潇洒。后四句似但言情,却是实做“临”字。此诗家之浅深虚实法。 纪昀评:此襄阳求荐之作。原题下有“献张相公”四字,后四句方有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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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之非是。作“岳阳楼”,更非是。前半望洞庭湖,后半赠张相公,只以望洞庭讬意,不露干乞之痕。
《而庵说唐诗》卷一三:“八月湖水平”,好起手。八月,纪临洞庭之时也;平,水不长不落也。春夏水长,九月则落,湖水平,正八月也。“涵虚混太清”,水空明若含,故云“涵”。太清,天也。天水不辨,故曰混也。云梦泽,在德安府安陆县南五十里,一名巴丘湖,荆州之薮也。其气蓬郁,若蒸云梦之泽;其波动漾,若撼岳阳之城。此一解,做“洞庭”;“临”字,留于后一解做。今临此湖,岂不欲济。“无舟楫”,言无用我为舟楫者。《书经》云:“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端居,家居也;上有圣明之主,则深以为耻。《论语》云:“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马融《忠经》云:“君德圣明,忠臣以荣。”“坐观垂钓者”,垂钓者,喻出仕之人也,垂钓则可得鱼,然不如网之稳,“徒有羡鱼情”,见出仕者,不能大有所济,亦犹垂钓者之未必得鱼,徒羡鱼耳。此句,当在垂钓者身上说。唐仲言误谓浩然抱道之情,犹未战胜。真无目人语。襄阳本不欲仕,何羡鱼之有哉?看诗者,须细细徇作者思路,方有所得,若泛然论去,所谓有意无意之间,不必求甚解,于诗究为门外汉而已。
(明)邢昉《唐凤定》卷一三:孟诗本自清淡,独此联(“气蒸”一联)气胜,与少陵敌,胸中几不可测。
【鉴赏】这是一首干谒诗。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733),孟浩然西游长安,写了这首诗赠当时在相位的张九龄,目的是想得到张的赏识和录用,只是为了保持一点身份,才写得那样委婉,极力泯灭那干谒的痕迹。
秋水盛涨,八月的洞庭湖涨得满满的,和岸上几乎平接。远远望去,天水一色,洞庭湖和天空接合成了完完整整的一块。开头两句,写得洞庭湖极开朗也极涵浑,汪洋浩阔,与天相接,润泽着广袤大地,容纳了大大小小的河流。
三、四句实写湖。“气蒸”句写出湖的丰厚的蓄积,仿佛广大的沼泽地带,都受到湖的滋养哺育,才显得那样草木繁茂,郁郁苍苍。而“波撼”两字放在“岳阳城”上,衬托湖的澎湃动荡,也极为有力。人们眼中的这一座湖滨城,好像瑟缩不安地匍伏在它的脚下,变得异常渺小了。这两句被称为描写洞庭湖的名句。但两句仍有区别:上句用宽广的平面衬托湖的浩阔,下句用窄小的立体来反映湖的声势。诗人笔下的洞庭湖不仅广大,而且还充满活力。 下面四句,转入抒情。“欲济无舟楫”,是从眼前景物触发出来的,诗人面对浩浩的湖水,想到自己还是在野之身,要找出路却没有人接引,正如想渡过湖去却没有船只一样。“端居耻圣明”,是说在这个“圣明”的太平盛世,自己不甘心闲居无事,要出来做一番事业。这两句是正式向张丞相表白心事,说明自己目前虽然是个隐士,可是并非本愿,出仕求官还是心焉向往的,不过还找不到门路而已。
于是下面再进一步,向张丞相发出呼吁。“垂钓者”暗指当朝执政的人物,其实是专就张丞相而言。这最后两句,意思是说:执政的张大人啊,您能出来主持国政,我是十分钦佩的,不过我是在野之身,不能追随左右,替您效力,只有徒然表示钦羡之情罢了。这几句话,诗人巧妙地运用了“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淮南子·说林训》)的古语,另翻新意;而且“垂钓”也正好同“湖水”照应,因此不大露出痕迹,但是他要求援引的心情是不难体味的。
作为干谒诗,最重要的是要写得得体,称颂对方要有分寸,不失身份。措辞要不卑不亢,不露寒乞相,才是第一等文字。这首诗委婉含蓄,不落俗套,艺术上自有特色。(刘逸生)
夜归鹿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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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寺鸣钟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 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 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 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
【评点】《唐诗解》卷一一:此因暮归而写山居之幽也。言钟鸣日夕,归人争渡,吾欲趋家而适见月光之照树,乃正庞公栖隐处也。门径萧然,一尘无染,惟吾幽人来往某间耳。此篇不加斧凿,字字超凡,即不能金粟堆边,终不减终南茅屋。
《古唐诗合解》卷三:此篇前半叠用四韵,后用顶针法转韵。„„已到鹿门,见明月而烟树俱开,乃庞公旧隐处也,此际山岩之内。掩著柴扉,松径长年寂寥,只有幽人自来自去而已。庞公拒刘表之请,登鹿门山采药不返。
【鉴赏】孟浩然家在襄阳城南郊外,岘山附近,汉江西岸,名曰“南园”或“涧南园”。题中鹿门山则在汉江东岸,沔水南畔与岘山隔江相望,距离不远,乘船前往,数时可达。汉末著名隐士庞德公,因拒绝征辟,携家隐居鹿门山,从此鹿门山就成了隐逸圣地。孟浩然早先一直隐居岘山南园家里,四十岁赴长安谋仕不遇,游历吴、越数年后返乡,决心追步乡先贤庞德公的行迹,特为在鹿门山辟一住处。偶尔也去住住,其实是个标榜归隐性质的别业,所以题曰“夜归鹿门”,虽有纪实之意,而主旨却在表明这首诗是歌咏归隐的情怀志趣。 “渔梁”是地名,诗人从岘山南园渡汉江往鹿门,途径沔水口,可以望见渔梁渡头。首二句即写傍晚江行见闻,听着山寺传来黄昏报时的钟声,望见渡口人们抢渡回家的喧闹。这悠然的钟声和尘杂的人声,显出山寺的僻静和世俗的喧闹,两相对照,唤起联想,使诗人在船上闲望沉思的神情,潇洒超脱的襟怀,隐然可见。三、四句就说世人回家,自己离家去鹿门,两样心情,两种归途,表明自己隐逸的志趣,恬然自得。五、六句是写夜晚攀登鹿门山山路,“鹿门月照开烟树”,朦胧的山树被月光照映得格外美妙,诗人陶醉了。忽然,很快地,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归宿地,原来庞德公就是隐居在这里,诗人恍然了。这微妙的感受,亲切的体验,表现出隐逸的情趣和意境,隐者为大自然所融化,至于忘乎所以。末二句便写“庞德公隐处”的境况,点破隐逸的真谛。这“幽人”,既指庞德公,也是自况,因为诗人彻底领悟了“遁世无闷”的妙趣和真谛,躬身实践了庞德公“采药不返”的道路和归宿。在这个天地里,与尘世隔绝,惟山林是伴,只有他孤独一人寂寞地生活着。
显然,这首诗的题材是写“夜归鹿门”读来颇像一则随笔素描的山水小记。但它的主题是抒写清高隐逸的情怀志趣和道路归宿。诗中所写从日落黄昏到月悬夜空,从汉江舟行到鹿门山途,实质上是从尘杂世俗到寂寥自然的隐逸道路。诗人以谈心的语调,自然的结构,省净的笔墨,疏豁的点染,真实地表现出自己内心的体验和感受,动人地显现出恬然超脱的隐士形象,形成一种独到的意境和风格。前人说孟浩然诗“气象清远,心悰孤寂”,而“出语洒落,洗脱凡近”(明胡震亨《唐音癸签》引徐献忠语)。这首七古倒很能代表这些特点。从艺术上看,诗人把自己内心体验感受,表现得平淡自然,优美真实,技巧老到,深入浅出,是成功的,也是谐和的。也正因为诗人真实地抒写出隐逸情趣,脱尽尘世烟火,因而表现出消极避世的孤独寂寞的情绪。(倪其心)
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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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孟浩然开元十八年(730)去京南游,淹留广陵后又南下浙东。此诗为夜宿桐庐江上所作。桐庐江,指钱塘江流经浙江桐庐境内的一段。《元和郡县图志》卷二五《江南道一·睦州》:“桐庐江,源出杭州于潜县界天目山,南流至(桐庐)县东一里入浙江。”广陵,即今江苏扬州。此诗发调警挺,由景入情,于追忆旧友之愁思中时见清越拔俗之气。
山暝听猿愁,沧江急夜流。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 还将数行泪,遥寄海西头。
【评点】(宋)刘辰翁《王孟诗评·孟诗》卷下:“一孤舟”似病,天趣自得。大有洗炼,非率尔得者。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卷九:孟公诗高于起调,故清而不寒。
宿建德江
【题解】一作《建德江宿》。建德江,浙江流经建德县(今属浙江)水段。诗人于开元十六年(728)赴长安求仕,一无所获,遂漫游吴越。日暮泊舟建德江边,一股淡淡的新愁涌上心来,遂成此篇。诗写江中夜泊所见所感,“野旷”两句绘景如画,构思新颖,胡应麟赞其为“神品”。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评点】(宋)罗大经《鹤林玉露》甲编卷三:孟浩然诗曰:“江清月近人”,杜陵云“江月去人只数尺”,子美视浩然为前辈,岂祖述而敷衍之耶!浩然之句浑涵,子美之句精工。
(清)黄叔灿《唐诗笺注》卷七:“野旷”一联,人但赏其写景之妙,不知其即景而言旅情,有诗外味。
综论:
王士源《孟浩然集序》:学不为儒,务掇青藻,文不按古,匠心独妙。五言诗天下称其尽美矣。
《唐诗品》:鹿门山人孟浩然襄阳,气象清远,心悰孤寂,故其出语洒落,洗脱凡近,读之浑然省净,而采秀内映,虽悲感谢绝,而兴致有余。
《诗筏》:诗中之画,不独摩诘也。浩然情景悠然,尤能写生,其便娟之姿,逸宕之气,似欲超王而上,然终不能出王范围内者,王厚于孟故也。吾尝譬之:王如一轮秋月,碧天似洗;而孟则江月一色,荡漾空明。虽同此月,而孟所得者,特其光与影耳。
《重订唐诗别裁集》卷九:孟诗胜人处,每无意求工,而清超越俗,正复出人意表。清浅语,诵之自有泉流石上,风来松下之音。
《石洲诗话》卷一:读孟公诗,且毋论怀抱,毋论格调,只其清空幽冷,如月中闻磬,石上听泉,举唐初以来诸人笔虚笔实,一洗而空之,真一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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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送孟六归襄阳》:杜门不欲出,久与世情疏。以此为长策,劝君归旧庐。醉歌田舍酒,笑读古人书。好是一生事,无劳献《子虚》。 李白《赠孟浩然》: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杜甫《遣兴五首》五:吾怜孟浩然,短褐即长夜。赋诗何必多,往往凌鲍谢。清江空旧鱼,春雨余甘蔗。每望东南云,令人几悲吒。
杜甫《解闷十二首》六:复忆襄阳孟浩然,清诗句句尽堪传。即今耆旧无新语,漫钓槎头缩颈鳊。
白居易《游襄阳怀孟浩然》:楚山碧岩岩,汉水碧汤汤。秀气结成象,孟氏之文章。今我讽遗文,思人至其乡。清风无人继,日暮空襄阳。南望鹿门山,蔼若有余芳。旧隐不知处,云深树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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