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月
第26卷 第1期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JournalofMianyangNormalUniversityJan.,2007
Vol.26 No.1
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之意旨解读杨栩生(李白文化研究中心,四川绵阳 621000)
摘 要:对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诗的意旨,古今论者虽不乏仁智之见,但却似嫌缺少了一些对诗歌文本的解读。本文以诗歌“留别”的题目为切入点,认识“别”之既别“东鲁诸公”又别(诀别,决裂)权贵的双重意义;再探讨诗人如何以真实的笔法表现梦境的虚幻和以梦境的虚幻突出现实的虚幻,结合诗末出现的“权贵”,追寻其在诗中的表现,以此解读出诗歌否定现实,追求自由,不事权贵的意旨。
关键词: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意旨
中图分类号:I222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12x(2007)01-0018-03
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诗的意旨,古往今来的研究者见仁见智,有多种认识和说法,概括起来,大略有“世事虚幻”说、“回首蓬莱宫殿”说、“向往神仙世界”说、“象征光明、理想”说,以及后来的“不肯屈事权贵,挣脱黄金樊笼,洁身自好,争取自由”
[1](P484-496)
(上海辞书出版1979年10月版)、《唐诗鉴赏辞典》(广西教育出版社1983年12月版)、《李白大辞典》
社1995年1月版)等皆是,甚至连高等师范院校汉(北京师范大学语言文学《中国古代文学教学大纲》
出版社1984年版)也认为是“以仙境的美好,反衬上层社会的丑恶。”但是,最流行的未必就一定是正确的。要认识《梦游天姥吟留别》是不是“向往神仙世界”和“象征光明、理想”,我们不妨以梦醒之后诗人“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的感慨去发现:“如此”指的就是梦中的仙境,“行乐”就是群仙盛会的热闹排场盛大气派,也是“世间”的美事。如果诗人对此是向往的,是光明的象征,理想的寄托,诗人何必要写出它的突然幻灭,而且诗人又怎么会以一种轻蔑的语气把它和“世间行乐”与“古来万事”一起加以否定呢?很显然,诗人的态度是清楚的,他醒来以后丢开了否定了那个虚幻的梦———丢开了的否定了的,也即是抛弃了的,怎么会是向往的追求的,怎么会是光明的呢?比较于六十年代以来流行的这两种说法,竺岳兵等人的认识应该说是有见地的,甚至可以说是比较接近李白创作这首诗设计这个梦境的本意。但他们对作品本身的把握似嫌
的竺岳兵说,和与此大致相类的“挥斥
[2](P52-63)
幽愤,追求自由”然”
[4](P10-16)
,“不满现实,蔑视权贵,向
,“弃世、非仙、皈依自
往自由生活的境界”屈,保持人格”
[3](P25-29)
,“遍游名山大川以终天年”,“傲岸不
[5](P-70)
等。这些说法中,“世事虚
幻”和“回首蓬莱宫殿”两说最早,分别出自明人唐汝询的《唐诗解》和清人陈沆的《诗比兴笺》,而“向往神仙世界”和“象征光明、理想”两说则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以来最流行的说法,自复旦大学古典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8教研组编《李白诗选》
月版)说“诗中表现对神仙世界的热烈向往与追求,反映了诗人在政治上失意时追求个人解脱的苦闷心(人民文情”,和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编《中国文学史》
学出版社1962年7月版),到游国恩等主编的《中(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7月版)、国文学史》朱东(上海古籍出版社润主编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
收稿日期:2006211218
(作者简介:杨栩生1949～ ),男,绵阳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教授、李白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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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尽意,有的似乎又多了些篇外的话。以此,笔者试作如下解读———
此诗之诗题,殷 《河岳英灵集》作《梦游天姥山留别东鲁诸公》,咸淳本《李翰林集》作《梦游天姥吟留别诸公》,两宋本、萧本、缪本、咸淳本、王本题下俱注:“一作《别东鲁诸公》。”不管哪个题目,都表明它只能是一首留别诗。唐人作诗最重题目,正如清人吴齐贤在《论杜》中所说,“唐人作诗,于题目不轻下一字,亦不轻漏一字”———就是说,凡题目中有的,在篇中都无不写到,不会让内容游离于题目之外。留别,饯别、送别这类诗更是如此,即以李白的诗为例,绝句则有《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最是送得情深意长,“孤帆远景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律诗则有“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渡荆门送)、();古别》“此地一为别”“挥手自兹去”《送友人》
作者是怎样写梦游天姥山的梦境的。作者是怎样写的呢?笔者认为,作者是以真实的笔法写梦境的虚幻,又以虚幻的梦境表现现实的虚幻。
先看以真实的笔法写梦境的虚幻。
梦中景象从飞渡镜湖到登上天姥山,一路行来,“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崖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崖泉,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直到神仙盛会的“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景物的变幻非常迅速,一步一景,步步变幻,奇幻不定。这正写出了做梦的人对梦中经历的事物的恍忽。因此,虽然诗人描写梦境的笔法是真实的,但愈是这种真实的笔法,却愈见出梦境的迷离恍忽,也就愈显出梦境的虚幻。而且,为了加强梦境虚幻的表现,诗人有意地用了一些飘忽不定的词语加以描写。如“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说“湖月照我影”不足为奇,而“湖月”“送我至剡溪”却生出了奇幻。梦中,月光朦胧,梦中人弄不清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下子就渡过了镜湖,又忽然一下子到了剡溪,还以为是朦胧的月光,一下子把自己渡过了镜湖,又一下子送到了剡溪,所以才是“湖月”“送我至剡溪”。又如“千崖万转路不定”。这是游山的路,不管怎么转都应该是“定”的,但却说是“路不定”,这又显出梦中的飘忽。再如“日月照耀金银台”。日月当然不可能同照,但到底是日照还是月照,梦中人分辨不清,所以才是“日月照耀”。做梦的人对梦中景象飘忽不定的感觉,正显出梦境是虚幻的。
作者写梦境,笔法是真实的,就是说,作者写出了做梦的人对梦中景物飘忽不定的真实感觉,而显示和突出的却是梦境的虚幻。虚幻的东西肯定是会破灭的。果然,“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破灭了。
梦境是虚幻的,虚幻的东西肯定是会破灭的,不用说,作者是非常清楚的。既然如此,作者为什么还要煞费苦心地大肆铺写出这番虚幻而终至破灭的梦境呢?以笔者看来,作者正是在以梦境的虚幻表现现实的虚幻。何以见得呢?笔者前文说到“留别”
体,歌行就更多了,诸如“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金陵酒肆留别》“南陌不为落叶分”()、“雁行中断惜离群”《别中都明府兄》“此书谢知()、己,扁舟寻钓翁”《还山留别金门知已》“东山春()、酒绿,归隐谢浮名”《留别西河刘少府》“狂歌自()、此别,垂钓沧浪前”《留别广陵诸公》“泣别目眷(眷,伤心步迟迟”《感时留别从兄徐王延年、从弟延)、陵》“若攀星辰去,挥手缅含情”(《留别金陵诸)、(公》“别后若见之,为余一攀翻”《金陵白下亭留)等等。那么,《别》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诗在篇中的
“留别”题意在哪里呢?“留别”的题意在篇中只有一处点到———“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之“别君去”,这就是“留别”或“别东鲁诸公”。可是“留别”之后却还没有完,还有“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既然是不事权贵,当然就是与权贵诀别,这也是“别”,因此,这“别”便有了双重的意义:既“别”东鲁诸公(),又““君”别”权贵。
可是,“留别”便留别吧,诀别权贵就诀别权贵吧,为什么作者要以梦游天姥山来“留别”呢?这就是说,我们要弄清作者写梦游天姥山的作用、意义在哪里;而且,作者在大写梦游天姥山的梦境之后却突然冒出别权贵来,那么,诗中此前写的权贵在哪里?如果此前诗中没有写到权贵,而后面却突然冒出“别”权贵来,那岂不成了作者硬栽上去的一个尾巴而游离于诗中?要理清这些问题,就首先需要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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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既别“东鲁诸公”,又“别”权贵的双重意义,(东鲁诸公)之后的诗末才突“别”权贵是在“别君”
可以说,诗人在唐玄宗宫中供奉翰林三年,以其亲身的经历对统治集团有了更多更深的了解和认识,于是就有了这番梦境的表现。“熊咆龙吟殷崖泉,深林兮惊层巅”,“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正是权势者的声势威风,而神仙洞府和群仙盛会的灿烂辉煌,也正是统治者———贵者奢侈豪华的排场。这就是权贵。
然而,无论权也罢,贵也罢,都随着虚幻的梦境一齐破灭了,所以说是“古来万事东流水”。既然如此,权贵何足事,所以才有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既然一切都是虚幻的,“古来万事东流水”,那么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呢?———“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追求自由洒脱的人生。
因此,这首诗的意旨我们可以这样认为:作者以梦境的飘浮虚幻揭示现实社会、人生的虚幻,就连人世间认为最美好的神仙境界都尚且破灭了,现实,人生还有什么不破灭的?以此看破现实,看破人生———“古来万事东流水”,既然如此,何不“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追求自由洒脱的人生,“何必摧眉折腰事权贵”。诗题称“留别”,“别”什么?很显然,诗人是在借向朋友的“留别”,表明自己对现实的别却,要追求归向自然,放情山水的自由洒脱的生活;借“留别”表明自己与统治者的诀别、决裂。概括起来说就是:否定现实,追求自由,不事权贵。
笔者对《梦游天姥吟留别》诗歌意旨的这一认识虽然并非新创,因为前有明人唐汝询“托言寄梦,以见世事皆虚幻也”
[6](P519)
然出现的,如果此前诗中不曾写到权贵,而诗末却又突然冒出了“权贵”,那岂不是既不合作诗的章法结构,又失去了内容上的前后衔接,使“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游离于诗篇中而成为作者硬栽上去的尾巴?李白当然不会这样写诗。那么,我们不妨循着诗末出现的“权贵”去追寻前篇———
“熊咆龙吟殷崖泉,深林兮惊层巅”是怎么回事?熊,相传为黄帝有熊氏的后代,中国古代又有“昔者鲧违帝命,殛之于羽山,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和“禹治水通轘辕山,化为熊”的神话传说,可见“熊”在古人的意识中绝非非常之物;至于龙,就更不用说了,从来就是“人君之象”。难怪乎李白不以其它猛兽入诗。而且“熊咆龙吟”,以至于“殷崖泉”,“深林”、“惊层巅”。“列缺霹雳,丘峦崩摧”,何等声威赫赫,天动地摇,这又是怎么回事?列缺(内电)霹雳(雷鸣)乃是天庭震怒之象,正如(卷下)所载,“《星经》霹雳五星在云雨北,主天威击
③
①
②擘万物”,所以扬雄《羽猎赋》状天子出猎的赫赫声威是“霹雳列缺,吐火施鞭”,而李善注为“言威德之盛,役使百神,故霹雳列缺,吐火施鞭而为卫也”。而“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的神仙洞府又是何等壮丽非常,“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的神仙盛会又是何等的奢华排场。当然,梦非现实,所谓“直梦皆象也”“想象也”,但离开了现实却无法想象,也就不可能有梦,更不可能形诸笔下。因此,李白以梦游为“留别”必有所为。以笔者对诗人笔下“熊咆龙吟殷崖泉,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梦境的以上认识,或许应该注释
①《国语・晋语》。
②《汉书・武帝本纪》颜师古注引《淮南子》。③王充《论衡・纪妖》。④《荀子・解蔽》杨注。
③
⑤
和清人沈德潜“托言梦之说,后有孟修祥等
游,穷形尽相,以极洞天之奇幻,至醒后顿失烟霞矣。知世间行乐,亦同一梦”
[7](P2113)
的“不满现实,蔑视权贵,向往自由生活的境界”之论,但笔者对诗歌的这番解读,或许可以说使诗歌意旨的揭示更具文本基础,也便更有成立的可能性吧。且就教于方家。
(下转第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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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全唐诗电子检索系统”(北大中文系提供).[10]王力.汉语诗律学[M].上海新知识出版社,1958.
ComplementstotheDifficultSichuanRoad
CUIJun2na
(DepartmentoftheChineseLanguage,GuangxiNormalUniversity,Guilin,Guangxi 541004)
Abstract:Judgingfromtheprinciplesofpoetry,therearesomeincompletestanzasinthepoemtheChoukongMountaininhistheDifficultSichuanRoad,whichneedtobecomplemented.Itprovestheguessesthathavebeenmadebefore.
Keywords:theDifficultSichuanRoad;incompletestanzas;newGufengstyle
(上接第20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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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meInterpretationaboutLiBai’sADreamVisittotheTianmuMountain
YANGXu2sheng
(CenterforResearchesontheLiBaiCulture,Mianyang,Sichuan 621000)
Abstract:TherehavebeendifferentthemeinterpretationsaboutLiBai’sADreamVisittotheTianmuMountainsincelongagobutnotmuchinterpretationofthepoemtext.Thewritingattemptstoexploreagainwhatisimaginaryinthedreamandtofindoutthatthepoemhasathemetonegatethereality,pursuefreedomandtakenointerestinpoliticalpower.
Keywords:LiBai;ADreamVisittotheTianmuMountain;the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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